此外,我们从史料中得知,浑脱舞在唐代分为两种舞蹈风格:一种为女性独舞,雄壮独演,手中持剑,在激烈的金鼓声中出场,舞姿妍妙,舞技酣畅,加上许多柔功,观者目眩神移,金光耀彩,如杜甫诗中所说的公孙大娘即为此类。岑参的诗句:“酒家太守能舞剑,高堂置酒夜击鼓”、鲍容的“燕歌易水怒,剑舞蛟龙腥”亦与杜甫类同,描写的是独舞情景。
另一种为群舞,列阵表演,变化多端。除兵器之外,旗帜火炬,鼓角齐鸣,相和应节,战阵逼真。清源尉吕元泰所说的应是这一种。姚合诗句:“阵变龙蛇活,军雄鼓角知”,反映的则是正式的大型舞队的状况。
据记载,群舞的传统演出季节是在隆冬,张说《苏幕遮》诗云:“腊月凝阴积帝台,豪歌急鼓送寒来。”在民间群舞时,常有忘形之举,不仅互泼冰水、投掷泥块,而且全裸状,相互追逐喧闹,间或许多猥亵动作,终于在公元七一三年以“有伤风化”为由被禁。
上述所说的舞蹈,我们只能读到文字而见不到图形,但在达玛沟北部遗址发现的“骑射舞蹈丝绸”中,可看到浑脱裸体舞的早期形态和它与马文化的密切关系。丝绸的纹样中既有祥云、仙鹤等中土道家“羽化升仙”意识的图形,又有骑射、裸舞等西域民族风俗的图形,两者达成了一种和谐、默契的关系,意味深长。
达玛沟东部佛寺遗址中的神像伎乐天壁画,可将其视之为是浑脱舞蹈早期风格的生动体现,是早期于阗壁画中最有价值的部分。它比敦煌的类似题材要早大约四五百年,其造型率真直接,笔法劲健而畅达,洋溢着奔放的豪气,与浑脱裸体舞的气息相一致。从人物的造型来看,人物的发型为自然松绾式,呈现出游牧文化向定居文明过渡的形态。人物形体五短而粗壮,与犍陀罗、贵霜时期雕像的“四倍首”比例类似。他们的舞姿呈“团块”状,从图像学角度来看,这种人体是受印度孔雀王朝人体雕像雄浑风格的影响,而较早的传统则来自于婆罗门教传统艺术中丰硕的人体形象,例如新德里考古艺术博物馆中的“恒河母神”,然而它的更早渊源则是雅利安人——塞种人的血质传统,换句话说,在塞种人——古于阗人迁徙的过程中保留着根深蒂固的风俗习惯,即在寒冷季节裸露身体,进行游戏庆祝的“浑脱舞”“泼寒胡戏”,也就是前文所说的“胴体见天”意识。
从创造心理学角度来看,这些伎乐天形象可视为画家对印度飞天形象的本土性转换,赋予原始舞蹈以信仰的庄严色彩。就笔法而言,它类似于简牍文书中的书写轨迹,以及魏晋墓室画像砖中的率性书写轨迹,尤以飘带与背景装饰纹样的笔法最为典型。
五 结语
就文化定位的而言,“于阗画派”是夹在犍陀罗文化与中原文化之间的一个独立艺术现象,也可以说是印度文明与中原文明相遇后的一个亚文化衍体。
“于阗画派”(尤其是早期)具有中亚化塞人的强烈民族血质,他们在逐步摒弃原始图腾、萨满崇拜,皈依佛教信仰的漫长过程中,受到中土文明持续不断的强大影响,达玛沟壁画便是这一过程的视觉见证。成熟期的“于阗画派”在中原进一步获得南北文化的滋养,从而取得辉煌成就。但遗憾的是,由于历史原因竟无成熟时期作品可见。有幸的是,我们可从早期于阗壁画残片中看到“于阗画派”的早期版本,其中许多古已有之的特质,不仅折射出曹仲达、尉迟乙僧那超凡脱俗、雄奇豪迈的画风,而且反映出在信仰一致的前提下,中原文化在形式语言层面对西域艺术的赠予,以及隐含的西域文化对中土文明的回馈,正是这种双向流动,构成了中华文明在盛唐时期的泱泱大观。
(本文作者陈晟系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美学博士研究生,合肥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艺术中心主任;丁方系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本文系“中国人民大学二〇一七年度拔尖创新人才培育资助计划成果”)
(节选自《荣宝斋》2018-11总第168期)